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膚白、細腰、大長腿，單一又刻薄的審美標準，正在掏空中國女性

2019-11-23 10:53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2019年7月19日，陳珊妮在生日當天，推出新專輯主打歌《恐怖谷》，聚焦21世紀女性正在經(jīng)歷的前所未有的身體焦慮。

這次她不光是歌手、制作人，還作為總策劃人，邀請15位職業(yè)年齡各不相同的女性做訪談，來講述她們作為女性的心路歷程和對美的理解。

受訪者有周筆暢、田馥甄、林嘉欣、徐佳瑩等藝人還有《少年的你》攝影師余靜萍，卡車司機、棒球選手等素人，包括陳珊妮自己。

藝人周筆暢、田馥甄、徐佳瑩、林嘉欣（由上至下）修圖后（左）和修圖前（右）

影片先用修圖軟件把每個人的臉修成蛇精的樣子，又撤掉濾鏡還原她們的相貌，講述自己的真實故事，以此批判社交網(wǎng)絡(luò)時代人們被扭曲的審美。

陳珊妮在錄音室

跟拍陳珊妮兩天后，我們坐下來聊了聊關(guān)于女性、獨立和審美。

“我也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被外界批判的時期，也曾穿錯衣服、說錯話，但這些讓我學(xué)會了如何與自己相處、習(xí)慣自己的長相。現(xiàn)在很多人甚至拿自己修圖過的照片去整形，真的很荒唐。每個人都有生下來自己的樣子，審美標準不應(yīng)該如此單一。”

自述 | 陳珊妮編輯 | 張銳嘉

21世紀，因為社交網(wǎng)絡(luò)的普及，全世界的人都在自己的社區(qū)里展現(xiàn)生活的美好，吃什么穿什么，浮夸的消費和自拍。那些經(jīng)過濾鏡、后期處理過的照片，完全脫離了真實的世界。很少人的照片看起來像真人。很多人甚至拿自己修圖過的照片去整形，說想要變成那個樣子。“恐怖谷”這個詞的本意也是講人類對于機器人無限逼近人類時產(chǎn)生的恐慌。

陳珊妮一直很關(guān)注女性議題，雖然身體焦慮已經(jīng)不僅僅存在于女性之中。這次她找到不同身份的女性，讓她們講述對外貌、對專業(yè)的看法。

“別人說我臉大，臉圓，造型丑。我自己覺得自己普通。之前去參加節(jié)目也會有很多人judge我。現(xiàn)在的年輕人也有了自己的思想去判斷好壞。我不希望他們沒有自己的分辨能力。”——周筆暢

周筆暢（左）與陳珊妮修圖后的自拍

2005年，周筆暢從《超級女聲》剛剛出道，因為一張并不符合大眾審美的中性臉一度被網(wǎng)絡(luò)攻擊長得丑、打扮土。她坦誠自己一直都是個沒自信的人，于是努力減肥、健身，終于瘦下來了，也因此似乎贏回了一些大眾的贊揚。

面對別人的批評要怎么做？“我會說，我真的盡力了，因為每個時期你看到的自己也不一樣，去看那時候的自己，我會告訴別人說‘嗯，我真的盡力了。’”

周筆暢給所有不自信、擁有身體焦慮的女生的唯一建議是：讓自己變強大。

找一件自己喜歡的事情，因為當一個人開心的時候，好多東西好像都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有的時候大家覺得好看的東西，不見得就是我也覺得好看的。好像我也不會刻意展現(xiàn)我并不是你們想的那個樣子，因為我好像不在乎他們怎么想我。”——田馥甄

學(xué)生時代的田馥甄是滑板運動鞋短褲走天下的酷女孩，可出道18年早已被貼上“仙女”“空靈”的標簽。她直到現(xiàn)在也要每天跟化妝師、造型師確定自己的造型是否可以被觀眾接受，因為她深知對于觀眾，她是一件商品，是娛樂提供者，“我可能要唱好幾首《小幸運》才能換一首真正自己喜歡的音樂去發(fā)行，或者穿5套仙氣的衣服才被大家認可‘對，這才是我認識的田馥甄。’”

但她也早已習(xí)慣了這樣標簽的存在。“因為我就是一個沒有張力的人，就任你貼，貼完就撕啊，你們要貼什么別的也可以。或許這個標簽也有自己不認識的自己的某一面，我覺得沒有什么不好。”

田馥甄16、17歲就離開了家自己闖蕩，家人是她最重要的寶物。談到時下成風(fēng)的整形現(xiàn)象，田馥甄說身上都是父母的基因，眼睛和爸爸長得一模一樣，又怎么舍得去改變？這是她踏踏實實愛自己的理由。

“我想要告訴自己的腮幫子叫她不要自卑，不要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什么。因為我就是矮，就是胖，腮幫子大。但我真正因為音樂而感動的時候，那個當下我會忘記胖美丑瘦這件事。”——徐佳瑩

所謂女明星上鏡胖6公斤，徐佳瑩覺得說的就是自己。

2008年，徐佳瑩參加《超級星光大道》獲得冠軍而出道，其實在后臺看完同期選手的表現(xiàn)她是想逃跑的。對自己本身沒有自信，出道后又被大眾批評“胖”“腮幫子大”，被媒體曝光總是“體重激增”等字眼，她一度產(chǎn)生自我懷疑，為什么做歌手一定要瘦？胖就不能當歌手嗎？

問到想對那時的自己說什么，徐佳瑩說“不會跟當初的自己說半句話。因為我覺得她自己會想通，她在回家的時候，聽到好聽的音樂，知道什么事情重要，必須自己領(lǐng)悟。”

“我跟我自己的小朋友講，我們每個人都很獨特，如果世界上大家都一樣了，有什么好玩的，一點都不有趣。她9歲了，開始要戴牙套。牙套有一個架子，很明顯，她要戴去學(xué)校，她說她要讓大家知道這個一點都不需要害怕。我女兒讓我看到自己最好也最糟的一面，她們可以教我們的事情可是很多的。”——林嘉欣

和幾位歌手不同，林嘉欣早已經(jīng)是兩個女兒的媽媽。對她而言，女兒教會她的東西不比她教女兒的東西少。有一次拍攝結(jié)束，她問大女兒一個記者問到的問題“美是什么？”，大女兒一邊很隨意地吃著早餐，一邊輕松地回答“美，就是幫人啊。”從大女兒嘴中說出這樣的答案，她也很驚訝，“是啊，發(fā)自內(nèi)心地幫助別人就很美啊！從她身上我又學(xué)到一課。”

張凱婷

“從事這個工作之前從來沒人夸獎過我的外表。我的表演不會因為我對自己外表的某些沒有自信的部分變得不好看，這是很可惜的事情。”——大象體操貝斯手張凱婷

李佳玲

“我的女兒跟我很像比較野，不想去讀一些女生喜歡的專業(yè)，我就說不然你去顛覆傳統(tǒng)你去讀汽修科啊，她真的去查資料然后來跟我討論，大概就是媽媽是什么樣子小孩子就是什么樣子。我覺得她應(yīng)該要去做，在她還有后盾之前，去做她想要做的每一件事，她也會很放心地去做。”——卡車司機李佳玲

丁寧

“我常跟很多母親分享，你想要小孩子變得勇敢，請你自己變成一個勇敢的人；你希望你的小孩子是一個很接受自己的人，請你好好地接受你自己。你要成為你自己，你的小孩才能成為一個有她自己人生的小孩。”——演員丁寧

陳珊妮

“在這個網(wǎng)絡(luò)時代，為什么所有事情都變得很單一，包括美這件事情。你快點告訴我今年要穿什么我就去買，你會越來越容易被人說服，審美能力會下降，會眼盲。現(xiàn)在很多人會去做微整形，這東西本身并不是壞的，只是你怎么樣去看待它。所有人都要整成某個人的樣子。每個人都有生下來自己的樣子，不應(yīng)該有這樣單一的標準。”——陳珊妮

以下是陳珊妮的自述。

陳珊妮專輯Juvenile A封面

2019年是個很有趣的年份。

我很喜歡的科幻電影比如大友克洋的《阿基拉》或者《銀翼殺手》當年所望向的未來剛好是2019年，也就是我們所處的當下。所以我想做一個作品是去好好地看看她們想象的未來：這個世界變成了什么樣子？

新專輯中有很多歌曲用現(xiàn)在的社會現(xiàn)象命名，《恐怖谷》是專輯第一首主打歌，聚焦當下年輕人的外貌焦慮。

《恐怖谷》MV中無數(shù)女性的臉拼接成的平均臉

徐佳瑩（左）與陳珊妮修圖后的自拍

我找到大家所熟知的藝人，比如徐佳瑩，因為她在出道的過程中被很多人批評、挑剔長相；我也找了田馥甄，她答應(yīng)的時候有些惶恐，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種會被批評長相的人，但也因此會有“你以為你長得好看就了不起嗎？”這樣的質(zhì)疑。尤其在現(xiàn)在的網(wǎng)絡(luò)時代，批評人的長相是門檻最低的事情，我想通過她告訴大家并不是長得好看的人就沒有焦慮。

我還找來了很多素人，比如開貨車的媽媽，棒球選手，專門研究遺體的化妝老師，攝影師等等......

和這么多不同身份的女性聊天后我發(fā)現(xiàn)，其實如果一個人在專業(yè)上是有成就感的，就不會把過多的中心放在自己的外貌上、想僅僅通過外貌提高自己的自信。

大象體操樂團貝斯手周凱婷（左）和陳珊妮

“開始表演之后，你知道你要面對觀眾面對音樂的時候，你要培養(yǎng)一個氣，當你的霸氣超越一切的時候，其實你的外表會被提升出來，是由內(nèi)而外亮起來的。那個氣會讓人覺得你很美。”——大象體操樂團貝斯手周凱婷

“當我真正因為音樂而感動的時候，那個當下我會忘記胖瘦這件事，我一直很清楚那個時候才是我真正享受的時候，在小巨蛋唱到我覺得很爽的時候，我的包袱全部丟掉了，大破音，在臺上滾來滾去，就是一個瘋婆子狀態(tài)，那是我覺得很有成就感的，就很像一個魔幻時刻，甚至我希望大家趕快給我一個標簽吧，我就是一個瘋婆子，這才是真正的我啊，而不是外形是怎樣的，高矮胖瘦那樣子的標簽，而是我真正的樣子。”——徐佳瑩

混音師黃文萱

“這個行業(yè)有一些人就是在看你是女性工作者，覺得你得到一些工作不是因為你的才能。但是我不需要別的engineer來認可我。當是作品越累積越多，被肯定的東西越來越多，我覺得我有在越做越好，我每天都在進步我就很滿意。”——混音師黃文萱

我也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被外界批判的時期，我也曾經(jīng)穿錯衣服、說錯話，但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些“錯”的時期的反省讓我更知道如何與自己相處，習(xí)慣自己的長相，建立自己的美感脈絡(luò)，無論是聲音、時尚還是生活美學(xué)。

“你會給外貌焦慮的人什么建議？”

周筆暢和田馥甄對于這個答案竟然是很相似的。她們覺得沒辦法給任何意見，除非她們愿意接受、面對自己。否則不管怎樣說服其實他們都是聽不到的。

《恐怖谷》MV 受訪者被圖片處理后的樣子

整個制作過程中最困難的就是后期處理那些“蛇精臉”的過程。

處理過的工作人員無一不跟我說他們受到了巨大的心理創(chuàng)傷。一旦陷入后期處理的圈子里就很難辨認人本身的樣子，她們每次都要傳消息問我這次的臉比上次更蛇精了嗎？這樣看起來像蛇精嗎？因為已經(jīng)不知道眼睛多大才算大，下巴多尖才算尖。每次去吃飯回來都覺得“天啊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后來把特效關(guān)掉，看到每個人原本的樣子，大家才松了一口氣。

《你要去哪里》MV

《你要去哪里》這首是這張專輯語義上相對直白的歌。現(xiàn)在生活中非常多假新聞、廣告的植入，你在獲取信息的時候根本分辨不出真假，比如很多上班族不知道為什么周末非得排長隊吃一個拉面，某奶茶又怎么值得排隊一個下午......我覺得大家的生活被這些所謂的信息影響且制約著。

MV混雜了很多復(fù)古的元素來搭配曲風(fēng)，也在致敬我喜歡的很多喪尸電影，比如《一尸到底》（大陸翻譯《攝影機不要停》），《僵尸世界大戰(zhàn)》，還有最近要重新上映的《僵尸之地》，每個畫面都包含了彩蛋，映射了我對不同社會現(xiàn)象的看法。

陳珊妮在錄音室工作

整張專輯有非常多彩蛋，是一張需要費神拆解一個個細節(jié)的作品。但我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人好像不太有興趣去拆解那些彩蛋。大家都會說你有彩蛋你就趕快告訴我，整理成一個懶人包發(fā)給我，最好是做成一個影片直接把彩蛋全部都講完，還會用兩倍速觀看。

成長過程中，你會慢慢發(fā)現(xiàn)人生很多事情追求的都是過程，如果只專注于結(jié)果就會讓人很沮喪。因為人生的結(jié)果就是死亡。過程中你一直在克服很多困難，無論疾病還是坎坷，真實經(jīng)歷過后對生命的結(jié)果就不會有那么大的得失，就不會一直想這件事。

陳珊妮在錄音室接受一條采訪

大學(xué)就讀于臺灣頂尖大學(xué)之一的臺灣政治大學(xué)新聞系，陳珊妮還沒畢業(yè)就開始了的音樂創(chuàng)作之路。

“每天打開電臺，我覺得那些歌真的都太難聽了。那怎么辦？你就自己做，做你喜歡的音樂。”大二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給張信哲、黃品源這些當年膾炙人口的歌手寫歌。她為歌手制作的歌曲不下200首，甚至有一部分人已經(jīng)不在了。

從業(yè)30年來，她把所有曲風(fēng)都嘗試了一遍，煽情、戲曲、搖滾、電子......從2010年左右開始，陳珊妮不再僅僅聚焦男歡女愛，她更把創(chuàng)作重心轉(zhuǎn)向了自己的態(tài)度和世界觀，直到前一張專輯《如同悲傷被下載了兩次》開始專注于討論社會議題。

陳珊妮在池田亮司個展臺北市立美術(shù)館

外界對陳珊妮最大的標簽就是“小眾歌手”。“小眾”的她生活中只穿黑色衣服，日常一身黑外加天生嚴肅臉，常被說像“死神”。

第一次接觸陳珊妮的人“怕得要死”，說看到陳珊妮不笑覺得很恐怖，但采訪中主動幾次開起玩笑的也是她，工作中遇到緊張的陪唱歌手講笑話調(diào)動氣氛的是她，在菜市場完成拍攝后把柿子、火龍果塞給攝制組的也是她。

“也不需要整天在路上都跟別人傻笑吧，那樣豈不是很怪。”

陳珊妮安靜、淡定的性格是從小奠定的，在小朋友最貪玩的時期她最喜歡的事情是看書和寫書法。“當我還是baby的時候，有一天我們?nèi)胰コ曰疱仯野謰屪叩臅r候把我落在了飯桌旁邊，因為我太安靜，后來服務(wù)員追出來說先生你們的小孩忘記帶（笑）。”

對于被貼上小眾的標簽，她也毫不在意，“我沒有想過刻意小眾的事情。我喜歡看蔡明亮的電影，我也喜歡看阿巴斯的電影，但是我覺得這不表示我只喜歡看沉悶的電影，就是因為有大多數(shù)跟小眾并存，世界才變得有趣。年輕人現(xiàn)在因為壓力跟風(fēng)穿一樣的衣服，其實你可以選擇不一樣的衣服，不會很慘的。”

除去超強度的工作周期外，她最日常的活動就是一個人買菜、做飯、做家務(wù)，坦言自己“不需要朋友”......習(xí)慣獨處的生活方式反而賦予了她更多自我消化的時間，很難說是陳珊妮習(xí)慣了獨處，還是獨處成就了陳珊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