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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的藝術|了不起的女舞者們
編者按:上海,始終是女性議題生發和文藝創新的先鋒陣地。從王安憶、奚美娟到朱潔靜、柳鳴,從袁雪芬、陳薪伊到邵藝輝、周可,一代又一代的女性文藝工作者在這里生長、出發、閃耀。開放多元、兼容并包的城市文化,不僅給予女性文藝工作者以自由發展的舞臺,更是她們創造性思維的源泉,同時也以她們的作品和表達,參與塑造著這座城市的品格。她們以上海為支撐,以文藝為舟楫,引領著我們駛向更為遼闊、更為和諧的文明海洋。
在第115個國際勞動婦女節來臨之際,澎湃新聞上海文藝推出“伊的藝術”專題,從文學、影視、戲劇、舞蹈、古典樂、音樂劇、脫口秀、藝術展覽等8個領域,集中呈現近年來上海女性文藝面貌,向全體女性文藝工作者致敬,向她們杰出的工作致敬,向始終致力于各個領域的性別平等,消除偏見和歧視,致力于加深文明圖景的所有行動者、發聲者、擁護者,致以深深的敬意。
上海,這座充滿魅力與活力的國際化大都市,在舞蹈藝術領域一直走在前沿,而女性力量在其中更是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近年來,上海的女性舞蹈藝術家們以她們的才華、熱情和堅韌,創作了眾多以女性為主題的舞蹈藝術作品,不僅豐富了上海的舞蹈藝術景觀,也為中國乃至世界的舞蹈事業注入了新的活力和思想。
在正式的敘述之前,有必要先“疊個甲”。任何的梳理或盤點,都難免有掛一漏萬之弊。當下上海的女性舞蹈藝術家不知凡幾,難以一一細數。而筆者也只能通過自己有限的目光,對近年來自己較有感觸的一些作品與人物,以及一些現象加以敘述,希望可以管中窺豹,從中映射出當下上海舞蹈界的女性力量。其中的疏漏,自然應歸咎于筆者視野的促狹。而上海作為國際國內極為重要的演出市場,國內外演出云集于此,其中雖不乏女性題材的精品力作,但因其與上海城市并無過多關聯,故也不必分散筆力加以詳述。此外,本文所論及的還是集中在舞蹈的表演與創作,對于在上海界眾多的女性舞蹈教育者也只能忍痛割舍。但值此“三八”國際婦女節之際,仍要為這些辛勤耕耘的女“園丁”們致以崇高的敬意,如果沒有她們,恐怕也難有當下上海舞蹈市場的繁榮。

2024年上海國際藝術節開幕演出,上海歌舞團舞劇《李清照》劇照
舞劇中的女性:傳說與文學、歷史與現實交織
回望近五六年上海出品的大型舞劇,聚焦女性人物,或是女性相關主題的作品涌現了不少精品佳作。從2019年上海芭蕾舞團推出的芭蕾舞劇《茶花女》到2024年上海歌舞團創制的新“國風”舞劇《李清照》,傳說與文學、現實與歷史中的女性交替登臺,用她們的境遇與命運、困惑與新生,展現出女性的生命厚度與廣度,彰顯了女性的力量與品格。
2019年,由上海芭蕾舞團創作的芭蕾舞劇《茶花女》首演問世。該劇以小仲馬同名世界文學名著為創作藍本,講述了發生在法國七月王朝背景下的悲劇故事:為生計而淪為上流社會交際花的瑪格麗特與男主角阿爾芒相愛,卻因階級身份的差異被拆散,貴族階級道德觀念的禁錮、諸多誤會和不解成為二人相愛的羈絆,瑪格麗特最終患病離去。作品運用倒敘的手法,以女主角瑪格麗特生命的彌留之際作為故事的開端,由此引出瑪格麗特與男主角阿爾芒之間沖破世俗、真摯熱烈卻又波折無奈的愛情故事,展現了她充滿悲劇色彩的人生。原著小說中所描寫的瑪格麗特企圖沖破各種社會桎梏追求自身幸福的愛情悲劇,揭示出彼時法國男權社會下的女性意識覺醒,使得這部作品充滿了關懷女性的底色。而上芭團隊的精彩演繹與華美舞臺呈現,也讓人更加感懷作品中的女性悲劇。

舞劇《嫦娥》劇照
上海歌劇院舞劇團2020年推出的舞劇《嫦娥》則取材中國傳統神話,以現代人的視角對“嫦娥奔月”的傳說故事進行了重新解讀。作品講述了嫦娥與后羿動人的愛情故事,以及嫦娥為了避免民眾受黑暗侵蝕,被迫吞下靈藥飛升月宮,展現出其“為大愛舍小愛”的擔當。創作者有意聚焦于“嫦娥”人物本身和她內心的情感之路,并以月的“陰晴圓缺”為喻,與劇中嫦娥的“悲歡離合”遙相呼應,讓“嫦娥”與現代的觀眾產生更多情感上的連接和共鳴。
如果單純從女性主體性的角度來看,這兩部雖然都以女性人物的命運作為敘事脈絡,但人物形象更多停留在“犧牲者”和“神女”的傳統性別形象,女性人物的復雜性和人物弧光都略顯不足。相較之下,后續的幾部女性題材舞劇則完成了女性自我意識從自在到自覺的轉變,在展現了女性的力量與命運的同時,也可從中清晰地看到女性主體自覺與復雜境遇。

舞劇《白蛇》劇照
由上海大劇院出品的舞劇《白蛇》于2022年首演,并于2025年改編復演。作品雖然以經典傳說為名,但其內容則是當代女性自我意識覺醒、追求自由的故事。據說,該劇源于三個女人的一拍即合——芭蕾藝術家譚元元、上海大劇院總經理張笑丁、戲劇導演周可共同看到了“白蛇”故事本身跨越時代的生命力:白蛇對于“人性”的主動追求,對于“人妖殊途”之清規戒律的主動抗爭,即使放置在當代語境中,依然可以與現實生活同頻共振。神話傳說中的白蛇、許仙、法海三人分別對應劇中妻子、丈夫和心理醫生的角色,而青蛇則成為妻子內心的另一重人格,象征著妻子未被馴服的原始欲望與未完成的自我。借由古與今、現實與夢境兩個時空的不斷轉化,不斷喚醒妻子內心深處對于自由、獨立和本真自我的向往,從而展示了女性從迷失、懷疑到接納自我的過程,并以此來嘗試探索女性的心靈與精神。作品最后,象征禁錮的雷峰塔始終未曾真正倒塌,也揭示了當代女性所面臨的現實境遇。但正如該劇宣傳語“我們終將成為自己”所展示的,處于困境中的女性仍在堅持著對自我的追尋,不曾停歇。
上海歌舞團2024年創演的新“國風”舞劇《李清照》將目光聚焦到了有“千古詞宗”之譽的歷史人物李清照身上,展示了她波瀾壯闊的一生。通觀全劇,可以清晰地看到李清照從不識愁滋味的閨中少女,到賭書潑茶、志趣相投的夫妻情深,再到家國情懷覺醒、“倜儻,有丈夫氣”的女中豪杰的人物成長弧光。劇中上半場內容充分展現了李清照與趙明誠二人相識、相戀的過程,以及二人“以書為媒”、金石收錄、文脈傳承的婚后生活。但到了上半場的末節“南歌子·南渡”,北宋國破,李清照南遷沿途所見均是因家國離亂而帶來的民不聊生,激起了她的無盡感懷,進而吟詠出了《夏日絕句》這一千古絕唱,家國情懷漸漸覺醒。而下半場“武陵春·遇奸”“鷓鴣天·破繭”“丑奴兒·狀告”三個段落則算是全劇中敘事性最強的一組段落,簡潔明快地呈現了李清照在病困之際再嫁張汝舟,后發現所托非人,勇敢主動即使入獄也要離婚的這段經歷。這一部分是對李清照角色成長的人物弧光最集中的展現。對于封建時代的女性而言,主動離婚不僅需要相當的勇氣,也具有很大的難度。而李清照對于此事的毅然決然,直面身陷囹圄的牢獄之災也在所不惜,由此亦可見劇中李清照這一角色的自主精神。更值得一提的是,在“丑奴兒·狀告”一段中,李清照擊鼓時所接受審判的不僅有張汝舟,還有一眾貪官污吏,則將本段的意指進一步深化,其批判的矛頭不光指向惡夫,更指向了那些造成國破民哀的昏庸官吏們,從而凸顯了李清照的家國情懷、果敢堅強。
傳承與破圈:劇場內外的女舞者們
舞臺上的女性角色多姿多彩,而臺下女性舞蹈家的故事同樣熠熠生輝。上述幾部作品中的主角譚元元、朱潔靜、戚冰雪分別是70后、80后、90后,順次串聯起當今活躍在上海舞臺上的女性舞者的脈絡譜系,或可以此為例透視上海女性舞者的群像。這三位舞者的經典舞臺形象和精彩人生,在大眾傳媒中已經有大量長篇累牘的報道,被一再述說,在此也毋庸贅述。筆者更在意的,是她們所展現出來的上海女性舞者的傳承,以及她們近年來在劇場內外所做的諸多破圈的努力與嘗試。

舞劇《白蛇》劇照
被觀眾愛稱為“上海小囡”的譚元元是中國舞者走向世界的一個代表。這位舊金山芭蕾舞團曾經最年輕的首席舞者,同時也是第一位華裔首席舞者,用她舞臺上精彩絕倫的表演,征服了全世界的觀眾,也擊退了國際上對于華人舞者的傲慢與偏見,為一眾后輩闖蕩國際舞壇樹立了榜樣。2014年,譚元元完成了在舊金山芭蕾舞團的告別演出,將工作和生活的重心逐漸轉回國內,不僅與上海大劇院合作出品舞劇《白蛇》,還同時擔任上海戲劇學院舞蹈協同創新中心主任、蘇州芭蕾舞團藝術總監,在舞者之外增添了創作者和教育者的身份。如今的譚元元,一方面開展創作,期待帶領年輕的中國舞者走向更廣闊的世界舞臺;一方面利用自己的國際影響力為國內的芭蕾創作與創新發展匯聚資源,并將自己多年表演的藝術感悟、闖蕩國際舞壇的經驗體會傳遞給新一代的年輕舞者們。同時,她也依然在磨煉和等待著,希望有一天能再遇到合適的作品、合適的角色,重新登上舞臺。
朱潔靜同樣在經歷職業生涯角色的轉換。之前作為演員的她,關注的是如何在舞臺上鮮活生動地呈現出作品與人物。《霸王別姬》中的“虞姬”、《朱鹮》中的“鹮仙”、《永不消逝的電波》中的“蘭芬”,以及《李清照》中的“李清照”,這一個個性格迥異、截然不同的人物角色,在朱潔靜的詮釋演繹之下,躍然舞臺之上,展現出各不相同,但又同樣極富魅力的女性形象。其在2023年以舞者身份斬獲第32屆“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主角獎榜首的桂冠,也正是對她在舞臺表演上能力的充分肯定。而現在的朱潔靜,不僅是上海歌舞團的榮典·首席演員,同時也是團里的副團長,除了繼續在她所熱愛的舞臺上發光發熱之外,也承擔起帶領團隊、引領后輩的責任。從單純的演員,到團隊的管理者,這曾是許多前輩舞者走過的道路。這不僅是一種身份的進階,同時也是舞者世代繼替的表現。如今看著自己曾經那些經典角色逐一都有了接棒的年輕演員,朱潔靜也樂于去陪伴著團里的年輕演員們成長,幫助他們去演繹屬于自己的華美篇章。

舞劇《歌劇魅影》劇照
相比于前述二人逐漸步入職業生涯的后半程,剛剛獲得2024年度全國三八紅旗手榮譽的戚冰雪則屬于職業生涯的正當年。2014年進入上海芭蕾舞團的戚冰雪,進團后一步一個腳印,不僅在北京國際芭蕾舞比賽、上海國際芭蕾舞比賽、中國舞蹈“荷花獎”舞劇評獎等重要賽事中摘得重量級獎項,并且在《長恨歌》《吉賽爾》《天鵝湖》《梁山伯與祝英臺》《寶塔山》《歌劇魅影》《睡美人》《茶花女》等作品中擔綱主演。在成功的背后,除了她自己的刻苦努力外,同樣也濃縮著院團對于年輕人才培養的支持,是一代代舞者的傳承與延續。前輩舞者的言傳身教,以老帶新、以戲帶人的培養體系,讓戚冰雪這樣的年輕舞者逐步成長為優秀的新生力量。而她也啟迪著團里的小演員們。
雖然這三位舞者之間并沒有直接的傳承關系,但是她們所代表的不同代際卻可以為我們勾勒出當下上海女性舞者的傳承圖譜。每一代的舞者,都是上承前輩、下啟后輩,接棒站上舞臺中央。那些前輩們照在她們身上的光,最終讓她們自己也發出光來照耀后輩,共同點亮了舞臺。而在傳承之外,這幾位女舞者也都努力破圈,讓舞蹈藝術與女性舞者為更廣泛的公眾所認知。
談及破圈,自然繞不開這幾位女舞者的“觸電”。三人都曾不約而同地走進電視傳媒。比如三人都曾登上過央視春晚的舞臺,讓許多不曾走進劇場的國人感受到舞蹈藝術的魅力與女性舞者的風姿。早在1994年,年僅18歲的譚元元就曾在春晚上表演,以此為始,她先后四次踏上春晚舞臺。從最初的芭蕾雙人舞,到2025年具有東方氣韻的《伊人》,一路走來也見證了譚元元的自我成長與審美追求。朱潔靜也是同樣四登春晚。《晨光曲》《朱鹮》《碇步橋》《幽蘭》四個作品接連演繹出中國舞獨有的身韻與柔美。而戚冰雪則是在2024年在春晚舞臺上領銜表演了芭蕾《鵝鵝鵝》,向全國觀眾展示了海派芭蕾的獨特魅力。此外,譚元元與朱潔靜還參加了《舞蹈風暴》《乘風破浪的姐姐》等綜藝節目,讓更多人能夠了解舞蹈演員背后的熱愛與堅持,也讓我們看到女性舞者更多樣的風采。這些在大眾傳媒上的嘗試,折射出的是當下女性舞者的不斷自我突破與探索。她們不僅在劇場內去塑造經典的舞臺形象,同時也走出劇場、走向大眾,讓更多人可以感受舞蹈,看見藝術內外的女性。
當然,以上三位的故事只是活躍在劇場內外的眾多上海女性舞者的縮影。辛麗麗、季萍萍、范曉楓、宋潔、譚一梅、畢瑩、于婷婷、周曉輝、馮子純、郭文槿……一代又一代的上海女性舞者在臺上臺下綻放光芒,用她們出彩的人生和精湛的表演,譜寫出屬于女性舞蹈家的精彩華章。
女性表達與表達女性:現當代舞蹈劇場中的女性創作
上海一直都是中國女性現當代舞創作與表演的前沿。早在90年代末,中國最早的民營現代舞團金星舞蹈團便成立于上海,其一系列的創作都以其鮮明的自我意識和獨特的藝術表達都令觀眾耳目一新。彼時現代舞在中國內地尚屬新生,女性的創作者和表演者在上海亦是寥寥。而如今在上海的舞臺上,女性現當代舞創作者層出不窮,不斷用作品向觀眾傳遞著來自女性對世界的認知與思考,也引導觀眾去更多地關注女性的困惑及其所處的境遇。
在當下上海舞蹈界一眾女性現當代舞創作者中,謝欣無疑是極具代表性的一位。2014年,在國內外屢獲殊榮的謝欣在上海創立了謝欣舞蹈劇場,開展創作與演出,其出眾的身體技巧及對舞蹈美學的獨特思考,逐漸被業界和觀眾廣泛認可和贊譽。近年來,謝欣除了帶領團隊繼續深耕劇場、持續創作之外,也廣泛亮相大眾傳媒,相繼參加了《舞蹈風暴》《乘風破浪的姐姐》等電視綜藝。同時,她還從上海走向世界,帶團赴歐洲多國巡演。而她本人也先后接到威尼斯雙年展、巴黎歌劇院等的委約創作,是巴黎歌劇院歷史上首位獲得委約的中國女性編舞家。但也就在2023年底,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將謝欣舞蹈劇場所在的排練廳燒成灰燼。經歷了這場沉重打擊的謝欣將災禍化為創作動力,在今年和女性音樂家付藝霏合作演繹音樂舞蹈劇場《薩蒂之名·春之祭》,昭示其與舞團的浴火重生。

《薩蒂之名》劇照
在筆者看來,謝欣更類似于女性表達者,而非表達女性者。其創作并沒有刻意去突顯自己的女性主體身份,而是從自我對世界的感知以及個體的生命歷程出發,在身體的節律呼吸中去展現創作者對外部世界的敏感觀察與內心的細膩情感,從而形成了自己獨具一格的肢體語匯與舞臺風格。比如,《一撇一捺》是用身體去拆解“人”字,探究人之為人的情感與連接;《未·知》是用現代舞藝術去表達對生活和未來的探索;《執迷》是對人精神中的執著與沉迷的具象化呈現;《靜地回升》是關注記憶與時間,回溯自己生命歷程中的愛與痛;《九重奏》是展現人與空間的關系,用肢體語匯呈現獨特的物理美學;《薩蒂之名·春之祭》則是改編經典,去思辨生命的輕與重,表達向死而生的生命活力。但這并不意味著謝欣及其團隊就沒有去關注女性的處境。比如在由謝欣舞蹈劇場出品,上海國際舞蹈中心劇場聯合制作的舞蹈劇場《方舟》中,創作者就分別用《此船由我建》和《最后的幸存者》兩部分內容去聚焦夫妻親密關系以及人的自我認知與感知世界間的碰撞,既表達了女性的境遇,也展現了女性藝術家對人生與世界的洞察。
同樣于2014年成立自己舞團D.LAB DANCE的段婧婷在近兩年則是相繼推出了兩部具有鮮明性別意識、表達女性主體性的作品《裂縫》和《I am Fluid》,并且都采取了全女班的表演團隊。其中,2023年的作品《裂縫》將女性生活中所經歷的困境以及所面對的質疑抽象為舞臺上無形的桎梏,并通過展現女舞者打破束縛,在裂縫中新生的形象以展示女性的主體性與力量。而2024年的作品《I am Fluid》,以舞蹈編排和影像敘事結合的方式,去捕捉不同女性個體在面對創傷與困境時,打破自己、突破自己、最終接納自己的過程,以尋找自由表達女性力量的更多可能。舞蹈中的女性身體是柔軟的薄紗、是流動的空氣、是山澗里的潺潺溪流,用自己的生命力量融匯成一條長河,通往自己內心的自由,釋放女性力量。正如段婧婷自己在作品詮釋中所言:“我們想傳遞的始終是,每一位女性都值得被看見,無論是她們身上的高光還是柔軟”。
另一位女性編導江帆則采取了更為具象的方式來傳遞她的思考以及對女性群體的觀察。作為創作者,江帆的靈感始終來源于對世界與人的觀察,再借由舞蹈肢體對形象與情感加以表達。在她2017年的作品《流量》中,便展現了她對于網紅女主播的觀察,以演員身體為介質,去勾連劇場內的觀眾與劇場外的蕓蕓女“網紅”們。而在2023年推出的《雜食動物》中,江帆將觀察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與個體女性身上,演繹了一場半自傳色彩的、將肢體和語言、虛構和記錄相結合的獨白劇場。作品中女主人公胡豆子結束了10年的婚姻,在離婚所帶來的物質獨立、情感空白的特殊時間節點,試圖嘗試尋找新鮮多元的、尚未擁有過的精神獨立。在她的思考和回憶所喚起的女性眾生相中,既有女性在各個場域中必須面對甚至內化的利益交換,也有作為“中女”需不斷克服的社會偏見和自我焦慮,還有來自妻子、女兒、自我等不同身份所帶來的自由、責任、親情、友情等各方面的糾結。
曾幾何時,國內不少女性舞者曾興起過一陣創制個人舞蹈劇場的熱潮,從中可以窺見女舞者們在詮釋角色之外,希望借由舞蹈藝術認知世界與表達自我思考的趨向。相較而言,傳統的舞劇要兼顧故事劇情和場景呈現,而現當代舞領域的“舞蹈劇場”則更加突顯創作者的思考與表達,為女性創作者提供更加自由和直抒胸臆的藝術空間,逐漸成為女性舞蹈編創者情感和思想呈現的實驗場。上面列舉的幾位女編導正是這些女性創作者的縮影。她們或以自己獨特的女性感知去觀察生命與世界,或關注現實中的女性命運與境遇。但無論是女性表達者還是表達女性者,她們都用自己的創作與思考向觀眾、向世人傳遞著屬于女性的藝術力量。
舞蹈藝術中女性力量興起的社會土壤
作為“亞洲演藝之都”,上海不僅是文化藝術交匯的碼頭,同時也是催生藝術創新發展的源頭。在這里,不僅可以廣泛看到國際國內前沿多元的女性創作或女性題材舞蹈作品,同時為女性舞蹈家的藝術表達提供了良好的土壤。在這背后,重視文化藝術的政策支持自不待言,而來自市場多元主體有意識的投入也是其中一股重要的扶持力量。
以上海國際舞蹈中心為例。近年來,上海國際舞蹈中心劇場先后引進了比利時安娜·特蕾莎的《雨》、德國皮娜·鮑什的《春之祭》、南非杰曼·阿科尼的《禮敬先祖》、西班牙的拉法艾拉·卡拉斯科的《夜曲:失眠建筑群》等一系列國際頂級女性舞蹈家的名篇佳作,同時也匯聚了楊麗萍、錢秀蓮、侯瑩、王亞彬、余爾格、古佳妮、王夢凡等國內不同代際的女性舞蹈家的創新藝術作品,讓廣大上海觀眾欣賞到更加豐富多元的女性表達與女性視角。與此同時,上海國際舞蹈中心還與眾多女性舞蹈家合作,通過聯合藝術家、委約創作、青年編導孵化等不同形式,支持女性藝術家的創作與自我表達。像前述的謝欣、段婧婷、江帆等女性創作者都是國舞劇場的聯合藝術家。而在近年來國舞劇場的委約、青孵作品中,女性創作者或者女性主題的舞蹈創新作品更是不勝枚舉。像國舞劇場2023年的委約作品,余爾格的《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便運用雜技與現代舞相融合的肢體表演形式,去展現一個女性的生命,追問一個女人該如何活著。同年國舞劇場的另外一部委約作品,女性主題三部曲《20,30,40》則是一部全女性編導、全女性演員的舞蹈劇場作品,由王佳妮與王姝歡編導的《佳妮歡歡》、龔興興與詹驪編導的《GEN/根》和吳艷丹(Nunu Kong)編導的《烏迪》組成。這三部作品分別聚焦不同年齡段的女性,展現了她們在不同人生階段的困惑、追求和成長。其中,《佳妮歡歡》用舞蹈展示了20歲的青春、自由與不拘,以無拘無束的姿態沖破一切劃定的圈圈,挑戰邊界,表達了創作者對青春的熱愛和對自由的追求;《GEN/根》以女性的小腹為動機,探討了女性在生育過程中的身體和心理變化,展現了女性在生育過程中的力量和美麗,以此鼓勵女性認識、接受和熱愛自己;《烏迪》展現了40歲女性對自我生活的審思,透過主人公“烏迪”的視角對生命中的愛與告白,以及所有的離別產生新的讀解與感悟,即便仍舊有迷茫與愚笨,但依然掩蓋不住女性自我從身體向外傳遞的光能和對美好的追求。
而在劇場之外,上海眾多的文藝機構也同樣在挖掘女性舞蹈創作的自我表達。比如像西岸美術館和蓬皮杜中心、開云集團就曾合作舉辦過三屆“躍動她影在西岸”當代舞蹈節,以弘揚女性在舞蹈和編舞領域的思考力與創造力,賦能女性藝術家,為其發聲,助其成長。每屆活動都會邀請三位來自中法兩國,在身體探索上具有獨創性語匯的女性編舞家帶來原創作品,探索她們具有多元化、創造性和啟發性的藝術世界,并推動兩國文化藝術交流。包括法國的瑪蒂爾·莫尼耶、雷吉娜·紹皮諾、朱莉·妮奧奇,中國的文慧、段妮、史晶歆、古佳妮、王夢凡等舞蹈藝術家都曾為其創作作品。喜馬拉雅美術館也曾在2022年攜手STUDIO K與戲劇工作室「高空拋物」,創作的素人肢體戲劇《關于女人的一些碎片》,通過11位來自各行各業的女性素人演員,以各自的身份,在舞臺上呈現真實的自我,真實的肢體,講述真實的生活。這些女性在舞臺上所呈現出的真實生命經驗不僅擁有特殊的質感,同時也是不可替代的力量。
類似這樣的故事還有很多。一座城市的文化藝術發展,離不開其所根植的城市環境與土壤。正因為上海擁有“開放,創新,包容”這一最鮮明的城市品格,使得它成為文化藝術的熱土,廣納國內外文化藝術創新成果,為文化藝術的發展與創造提供優渥的表達空間,才最終成就了上海女性舞蹈藝術家們今日的成就。換言之,當下上海舞蹈界女性力量和女性表達的成長,也正是上海城市文化繁榮發展的碩果。無論是來自官方的政府支持,還是來自社會、市場的多元主體、機構的參與,共同為女性舞蹈家的創作與表達搭建了堅實的基礎。在此之上,一代代女性舞蹈家層出不窮,國內外女性文藝創作匯聚交融,在上海灘共同編織出舞蹈藝術中屬于女性的華美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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