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克利，中國人民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國際英語語言文學教授協會會員、世界華文創意寫作協會副會長、中外傳記文學研究會理事、中國英漢語比較研究會詩歌研究專業委員會理事。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西方文論、創意寫作與文學翻譯，出版專著《作者》《西方作家理論研究》《詩性的拯救》《詩性的對話》等，編著《英國文學經典選讀》《英美文學欣賞》《翻譯學研究方法導論》等，譯著《特洛伊羅斯與克瑞西達》《哈克貝利·芬歷險記》《湯姆·索亞歷險記》《成為作家》《開始寫吧！——虛構文學創作》《開始寫吧！——非虛構文學創作》等。

本文選自《文學的世界》刁克利 著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22年11月出版

文學本身就是一種象征

每個作家都有自己的表達方式，都有自己的象征系統。大而言之，所有的文學作品都有超出作品本身的寓意。 對于作品中描寫的人和事，我們不會當成只有那部作品里才有的人和事來閱讀。我們都希望從中看到我們周圍認識的人，看到自己原本不知道的或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事。

一切的文學作品都是象征，都有它的象征意義，都有超過作品本身的所指。文學的創作就是一種由己推人、由此及彼的能力的體現， 可以由一個故事推及其他故事。文學的欣賞就是閱人觀己，看到小說里的人，想到自己。這也是一種同情心的培養，即一種設身處地的美德或智慧。

文學讓我們對人有同情心，能夠理解別人，理解我們沒有親身體驗的生活，接受超出我們個人經歷之外的思想和智慧的啟迪。 經典的象征具有穿越時間的品質，總能給人豐富的啟示。

慈懷讀書會

直播預告

文學的世界——大師們的寫作密碼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面對的“白鯨”

《白鯨》

《白鯨》雖然是小說的題目，然而，作為主角的白鯨，大多數時間和篇幅里僅出現在人們關于它的各種猜想、流言和傳說中；書中對白鯨的直接描寫僅限于小說最后三天的追逐，不到二十分之一的篇幅。船上的每個水手都有各自關于白鯨的想象。在他們的想象中，它的象征意義又不斷變化。

人們第一次聽說白鯨，來自埃哈伯船長的描述：“刺在它身上的幾只鏢槍全被擰得七歪八扭；……它的尾巴一扇一扇活像被狂風撕破的三角帆。”這說明白鯨遭遇過多次捕獵，并多次受傷。可究竟是白鯨主動攻擊水手，還是人類侵害了它的領地和生命，它不得已才反抗自衛，船長并沒有確切說明。

本文配圖-電影《鯨魚的秘密》

在小說對白鯨的正面描述中，白鯨不但不主動進攻，甚至是躲著人和船。埃哈伯率領他的捕鯨船一路打探并主動追擊，才找到了白鯨出現的海域。白鯨的安逸和水手的殺氣騰騰形成鮮明的對比。

白鯨在小說中共現身三次。第一次出現在船員面前。白鯨正在大海上游弋，如在自己的海上家園漫步，美麗、優雅。洋面非常平靜， 像是拉過了一張地毯鋪在波浪之上；又像是正午時分的草場，幽靜地 鋪展開去。正是在這樣的平靜中，船長開始了對白鯨的圍捕獵殺。一個回合的爭斗下來，埃哈伯船長體力衰竭，動彈不得，像一個被象群 踐踏過的人。但是，過了不久，他重新恢復了精神。

第二天，船員們達成了共識，把白鯨當成了每個人的敵人，開始 對它發狂似地追擊。白鯨受到挑釁之后，奮力來了一個罕見的姿 勢——鯨跳，準備一決雌雄。一場拼殺過后，白鯨身受重傷。埃哈伯 的假腿再次被咬掉。他最厲害的一個鏢槍手的尸體被卷在了白鯨身 上。白鯨受傷，也傷了人。

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的追擊，船長和他的水手成了嗜血狂徒。 白鯨意識到自己被絕命追殺，便以死相拼。在船長和水手們一再的圍 追堵截下，它奮力用腦門撞向大船的船頭，與之同歸于盡。

三天的追擊中，白鯨的形象不斷變化。它一次比一次潛得深，跳得卻越來越高。海洋由寧靜的家園變成了殺戮的戰場。這三天的追擊恰似人類與動物、與自然界相處的三個階段的歷史進程。

白鯨是什么？白鯨的形象在小說中是不斷變化的。作品主題的豐富性很大程度上在于白鯨象征的含混和豐富，說不清其所指，似有所指又似無不指。它一開始是人類用油的來源，肉、鯨魚骨的提供者， 是大自然的饋贈，是工業和人類生活的驅動力。同時，它是最大、最有力量的生物，具有不可預知的突如其來的危險性和破壞性。它不可描述，不可接近。或者，也可以說，是人類打破了大海的寧靜，打破了白鯨的平靜生活。

白鯨并沒有主動侵犯人類，反而是被人類追逐、 圍捕、獵殺。白鯨可能就是一條根本不愿與人有交集的大魚，一種自由自在、兩不相害的生命存在。 白鯨出現前，一切都平靜協調。捕鯨船上，勞動的快樂與秩序井然并存，這是正常的生產狀態。從這次捕鯨的收益看，并不需要這頭白鯨：捕鯨船已經收獲滿滿了。捕殺白鯨屬于節外生枝，埃哈伯船長 以一己之私帶領捕鯨船偏離原本的目標，駛向不可知的命運。

在埃哈伯的眼里，白鯨不僅僅是一條傷害過他的魚，而且是一種可以激起他的報復心、嫉妒心的象征。白鯨改變了他對世界的看法。 他不僅把白鯨視為復仇的對象，隨著他的不斷思考，他把白鯨看成了一個無處不在、強大到讓他發狂的對手。最終，他把戰勝白鯨看成人生的唯一目標。

在這次狂熱的遠航中，船員們追逐的究竟是什么？似乎沒有人能夠說得清。這次捕鯨的旅程開始于各種各樣的期待，比如為了換個活法、為了養家糊口、為了驚險刺激等，終止于一個把所有人凝聚在一起的方向，那就是追蹤白鯨。這樣，船、人、大海、鯨魚處于一種相互影響的關系中，這種關系有時懶散、無聊，難以打發；有時充滿期待、探詢；有時則緊張得讓人窒息。

在水手當中，白鯨的神秘感與日俱增。隨著人與鯨魚的較量升級，白鯨不再只是一個生物體，而成為除了人之外的所有力量和自然界、整個對人類構成威脅和挑戰的對立面。它象征復仇，象征挑戰，也象征對人類雄心的一種考驗。它最終被描述為不朽不死的存在，成為終極真理、真相和命運的化身。

追逐白鯨成為挑戰命運和追逐真相之旅，追逐本身成為一船人的宿命。 在追逐的過程中，在對白鯨的想象中，船長、船員、敘述者這些人先后化身為復仇者、煽動者、冷靜的旁觀者、狂熱的追隨者、獵殺者、見證者、幸存者，他們表現出了對待白鯨的不同方式和態度。 這樣一頭白鯨，讓我們想到很多。

作為讀者，也會有自己的看待白鯨的態度和方式。如果白鯨是一個傳說，那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和想象。如果你把白鯨想象成真實的存在，也許你會把它當成一個傷害過你的人、一個你嫉妒的對象，或者是單位里一個權威人物、一個讓你不舒服的同事等。這也許源于你抽象的恐懼、沒來由的嫉妒， 也許它只是源于一種心理上的魔障。 不管它是什么，重要的是我們如何對待它。

人生如旅途，人人都在船上；人生如船，每個人都是自己的船長。白鯨在海里游，你我都是觀鯨者。每個人都有自己要面對的 “白鯨”；每個閱讀者都是幸存者，都是自己人生故事的講述者。

我們如何扮演自己在船上的角色？ 如何面對自己人生中的 “白鯨”？怎樣講述自己的故事？ 在我們的人生中，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 “白鯨”。

慈懷讀書會

直播預告

文學的世界——大師們的寫作密碼

原標題：《文學象征——每個人都有自己要面對的《白鯨》》

閱讀原文